一个小号

樱花馅饼 02-03

02

第二日一早醒的时候,灵超全身肌肉酸涩,带着宿醉的头疼与不适。伸手将遮光窗帘的开关按下去后,外边已一片大亮的天光透进来,刺得他眯了眯眼睛。

灵超并非滴酒不沾。在法国的时候,各色的酒常常用来佐餐,但从来都是点到为止。他的学生生涯规规矩矩、向来不爱泡吧逛夜店,是以没什么机会能将自己彻底灌醉。昨天晚上确实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情绪与思想会被酒精影响,好在是即便在新朋友们的轮番攻势下,他意识仍旧是清醒的。

借着光往墙边挂着的钟表瞟了一眼。不偏不倚,正是正午十二点。他扶着脑袋懊恼怎么起的这么晚浪费一早上的时间,屐着棉拖鞋从房间往外走。

宅子里负责打点的阿姨则招呼他赶紧下楼吃午饭。他微微笑了一下,说洗漱完便下去。

刷牙的间隙瞟了一眼手机,躺着几个未接电话。一个不认识的号码,还有三个未接来自昨天一行人中的一个。

他将口中的水吐干净,回拨。“喂,颜哥,你打过我电话了?”

电话那头的声音发的含混不清,似乎叼着烟,答道:“是啊灵少。”

“不好意思,我刚刚醒。”灵超一边道歉,一边又瞧了瞧镜子中的自己。

宿醉后有些皮下出血,脸色难看的紧。他想起昨天晚上同他聊过天的毕雯珺。临走以前,毕雯珺许诺过他可以再去找他。他很想今天便去,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画下一个人的人物像,可今天这样子实在是见不得他。

“没大事。我们下午在木云天打牌,你来不来?”

灵超为难地顿了顿,说,“可是我不会打麻将。”

电话那头笑了,“谁说打麻将了?那帮老爷子才打麻将。我们打德扑。”

“不会再喝酒了吧?”灵超心有余悸,问得很谨慎。

“放心,今儿绝对不喝了。”

灵超嗯了一声。反正找毕雯珺的计划泡汤,不如去打打扑克吧。


这是他从里昂回来的第二周。除了为倒时差而足不出户睡到昏天黑地的头三天以外,往后的每一天,灵超都在祈求能有正常的社交活动。

可他认识新朋友的渠道不多。昨日里喝酒那些个朋友,有的是曾经的小学校友和兴趣班朋友,还有两个大院里一起度过童年的朋友。辗转与他们再相聚时,灵超却怎么都感受不到与旧友重逢的亲切。与之相反,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距离与陌生。

重回对他来说已变得陌生的城市,有朋友,总是好过没有的。灵超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,坐上司机的车,赴今天的局。


到了地方,灵超报了名字,立马就有礼仪小姐带他进包间。从前他在里昂读书的时候,玩牌或者游戏,向来是去别人家里的。这几日跟着这帮公子们吃喝玩乐的,他确实涨了不少见识。

他调整好自己的笑容,推开门,与已入座的三人一一的打招呼。

坐在角落正摆弄一旁棋盘上的棋子的周习深最先站起来,招呼他道,“来,灵公子,来坐。”

灵超也没局促,找了个空位坐下后抱起果盘吃。早先他交代家里的阿姨自己口味比较重。他说的口味重指的是辣一些的食物,而阿姨似乎理解成了咸一些的食物。饭一吃完就渴的厉害。喝水也可以,但水果甜些,他更喜欢。

不多时,便有服务生进来替他们码筹码,五颜六色的筹码从小黑箱子里摆出来,新拆的扑克,洗牌手法快到眼睛都捕捉不出。手里捉着用来发牌的那根杆子很长,这些和他去赌场里见的阵仗一模一样。

灵超心里吹了个口哨,道,高级。他放下手里啃一半的葡萄果盘,问,“姜哥,今天就我们四个玩么?”

姜京佐点头,笑得有些意味深长,“我也叫了娄淄博。不过他昨晚上带了人回去,谁知道今天要搞到几点。不等他了,我们玩我们的。”

周习深和黄新淳对视了一眼,也都会意似的露出笑容,只灵超面上尴尬,不知自己这时候该不该跟着笑,只好又摸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。


灵超打德扑属于稳健性。他本来脾性就很温,叫牌不疾不徐、也少有博大,是以盈亏都不多,面前的筹码来几个去几个总也就是那些。

公子哥们一边打牌,一边三三两两的说上几句。不知是谁随口一提,就这么提到了毕雯珺。

灵超本百无聊赖的眼这才倏地亮起来。

周习深看着觉得好笑,一边给自己牌前头加码、一边劝道:“灵公子看来很是感兴趣。我听说他每周的周四到周六这三天在青府,今不是正好周四,一会儿打完牌带你再去坐坐。”

灵超忙推拒,“这牌我退了。今天别去那里了吧,我还在宿醉呢,要得隔几天才能喝酒。”

姜京佐白了他俩一眼,也退了牌,一把把手牌盖了,说道:“找毕雯珺?我看还是算了。这人背景太杂,和灵超玩一块儿去,倒帮着人数钱估计都还乐着呢。”

周习深佯怒,“我同花的牌你们居然给我这么早都退了!”说罢一把把自己牌扔回去,不耐道:“不就是一男公关么,还能翻出花来?要实在不成,我知道有家老毛子开的清吧,里边那些男公关也不错,高鼻凹眼的,个个都和毕雯珺那么高。我带灵公子去看看?”

灵超闻言吓得直往后缩,“不用了吧,我觉得今天打扑克就,嗯,挺好的了。”


黄新淳听不下去,说,“可别魔化人毕雯珺了。如今他也算是金盆洗手,上岸了,正经生意人一个。偶尔和客人聊聊天喝喝酒,开导一下别人的人生,没你们想的那么恐怖。”

灵超有些好奇,本还想追问,姜京佐不屑的嘁了一声,把话岔开,贼兮兮地问灵超,“我说,你真是弯的?”

“什么是弯的?”灵超不解地望着他。

姜京佐一拍大腿,“哎呀,就问你是不是straight, straight, you know?”

灵超这下总算是听懂了,偏着头问,“你是说我的性取向啊?”

其实性取向并没什么不可以说的。全球范围内同性婚姻合法化已经很普及了,欧洲大陆更是最早出现通行合法婚姻的土壤,喜欢男的还是女的,在受西方教育的灵超眼里,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问题。

灵超还是想了想,答道:“我喜欢长相漂亮的。”学艺术的人,眼光大概只会为美的事物而停留。

姜京佐吹了个口哨,眉毛挑高,说,“这意思你是通吃呢。”

灵超挠了挠头,说,“你要这么理解,也可以。”


公子哥们又开始聊哪条街上的夜店里漂亮姑娘更多,几个玩咖聊来聊去总绕不开那么几家店,说多了他们也觉得没意思。这时候回味起周习深早先提到的老毛子开的清吧,起了兴致,纷纷表示要去瞧瞧碧眼金发的男公关。

灵超推拒,只说自己要早回家,吃完晚饭便在木云天外边与朋友们分了手。

外边天色正暗下来,他坐在往家开的轿车后座上直打瞌睡,电话来的时候仍有些昏沉。


“诶灵超,你还是来一趟。”

灵超脑袋稀里糊涂的一片,差点忘了自己在哪儿,含混不清地说了句法语。

电话那头啧了一声,“说什么鸟语呢。”

“对不起。你刚刚说什么呢?”

听筒里传来姜京佐的声音,“我们在店里看到毕雯珺了,坐了一桌,你要不要过来?”

“啊?”


03

室内彩灯斑驳绚烂,轻而暧昧的鼓点与弹拨乐充斥于间,四处都有穿着考究身材颀长的北欧男人,正与他们说的如出一辙。

众人给灵超留了座,在毕雯珺与一位男公关中间。灵超与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后方才入座,不熟悉的场合,难以避免的动作都僵硬变形。

“昨晚有好好休息吗?”

灵超听到毕雯珺低声问他。酒吧里的乐队奏的是今年流行的轻爵士,声音半大不小,也不知毕雯珺是不是怕说话声被乐声掩盖,特地凑近了对着灵超耳语。

灵超耳朵发烫,只是笑,“嗯,我睡得挺好的。”

今日的毕雯珺打扮与昨日相去甚远。与昨晚将刘海中分、长长得垂到颊边不同,今天额前的头发统统被梳上去,一致服帖地向后。气质上冷漠了不少,平白多了几分距离感。

灵超目光移了移,这才看见毕雯珺身侧坐着一个没见过的亚洲面孔。

毕雯珺一向周到,感受到了他的疑问,解释道,“这是尤长靖。青府的人,我正在带的学生。”说着拍了拍青年的胳膊,“给灵公子打个招呼。”

话音刚落,刘海半垂的黑发青年乖巧的对着灵超笑了笑,客套又亲切的问候了几句。

“过来玩的?”毕雯珺偏着头看灵超,一手撑着下巴,修长的指节间套着几只泛冷光的戒指。

灵超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听朋友说毕雯珺在场,才专程绕回来看他的。他吸了口气,仰着头想了想,轻轻地问,“你呢?你是来干嘛的呀?”

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,他好像看见毕雯珺听到这句话后,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光。毕雯珺又俯身在他耳边,气息温热,缓慢地吐字,“我来侦查敌情。”

什么意思?

毕雯珺笑了两声,面上毫不掩藏愉悦的情绪,“来看看竞争对手。”

灵超错愕地看他,满脸的不相信。


灵超琢磨了一会儿,抖了抖心里那层画纸,这才发觉毕雯珺究竟哪里与昨日大不一样了。

昨晚毕雯珺很收敛,没有任何气场,像温热又清澈的将他包裹住的水潭,一眼见底,透着令人愉快的湛蓝色。而今天,不知是发型还是别的什么缘故,毕雯珺周身有一股很强的控制力,人下意识会被他所影响。

即便如此,仍旧美的像幅画似的。灵超甚少画人像,脑子里盘算着究竟调出什么样的颜色,才配得上这么好看的一双眼。

“好看么。”

灵超吓了一跳,以为自己偷看毕雯珺被抓包,像被抓到抄作业的小学生似的,头往下垂,顿了半晌才答道,“好看啊。”

毕雯珺挑眉,问,“比我呢?”

“比你当然…”

灵超收住了话头。所以毕雯珺刚刚问的并非指他自己?

“我在问你,怎么不说话了?”他嗓音慵懒,吐字粘连着像太妃糖,一只手托着不靠灵超那边的侧脸,眼神软软地斜睨着他。

灵超不明白他在说什么,又不想收住与毕雯珺的话题,只好和浆糊,中肯道,“都好看。”

“嗯。”毕雯珺哼了一声,又问道:“所以,你喜欢那样的长相?”

“啊?!”

毕雯珺轻飘飘地问,“以前的男朋友,也都是那一类?”

——饶命啊。灵超心里满满就是这三个字。这样已超越了一面之缘的朋友该问的问题,其实他并不是非回答不可。可毕雯珺目光灼灼的,总让他有种若是答不上来,自己一定会很后悔的感觉。

灵超纠结了半晌后回答,“不是的,我以前没有男朋友。”

毕雯珺不置可否地眨了下眼睛,说,“噢。所以你还没有谈过恋爱?”

“不是的。”灵超小声嘀咕道:“我以前有过女朋友的。”他谈过恋爱,不是什么都懵懵懂懂、不谙情爱的小孩子。

“这样啊。”


本来剩下的人在玩炸金花,玩了两轮之后说什么也不许灵超和毕雯珺在一旁只说话,要求他俩也加入玩扑克的行列。灵超怕极了喝酒,只摇头,恨不得躲到毕雯珺身后去。一帮人便妥协,说大不了玩抽王八,总不见得这么背,就他一个人中招。

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。

玩到第二圈,灵超手上就来了那只单王。

难怪,难怪自己手放上去的时候,毕雯珺一个劲朝自己摇头。灵超还以为毕雯珺在遗憾那张王牌没被抽走,喜滋滋地飞快抽出牌。

现在好了,肠子都悔青了。

灵超便期盼这张牌能被别人抽到。几圈下去,周围的人牌都丢干净了,只剩下他和毕雯珺那个小徒弟剩一张牌,而灵超手里剩下王牌和另一个单张。

灵超紧紧抿着小嘴,一脸的紧张兮兮,而尤长靖也没好到哪里去,他察言观色半天,发现自己的师父是不乐意这位公子喝酒的。两个人的想法一模一样——如何让灵超这张王牌被抽走。

灵超么,到底是在外边混玩的经验少,不知道在这种游戏一定会被特殊照顾,特意演了演自己的表情,结果尤长靖没能跟着心领神会,抽中了那个单张,扔牌了。

毕雯珺被这一来一回给逗笑了,那双漆黑又深沉的眼第一次因笑容而微微弯曲。灵超见了,呆呆的也跟着笑。


满桌子的人一道起哄,给灵超倒了一满杯龙舌兰,透明的烈酒上飘着薄荷叶。

灵超向来愿赌服输的。只是这杯酒长得过于可怕了,他仿佛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胃开始灼烧翻滚,一张脸苦苦地皱起来。

毕雯珺手掌贴上他的膝盖,轻轻捏了一下,灵超明白他是在宽慰自己,无力地笑了一下。

毕雯珺看了他一眼,突然站起身,云淡风轻地说,“我替他喝吧,这张王本来在我手里的。”

众人直摇头,“你替他喝,可不止喝一杯了。”

“那我喝三杯?”

灵超想阻止,扯了扯他的衣服角,毕雯珺一边给另两支空杯子里倒酒,一边俯下身同他说,“没关系,这点酒我没事的。”

许是饮过酒后身上发热,毕雯珺褪了自己的外套扔在一边。他身上混合了烟草与木质香的味道变浓了几分,凛冽又低调的味道传过来,灵超也跟着晕晕乎乎。


走的时候,灵超司机的车停在出口最近处,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后便要上车。

毕雯珺抢在司机前头替灵超开了车门。灵超本想开口道谢,哪只毕雯珺高大的身子俯下来,微凉的面颊就贴在他脸侧,那股成熟又凛冽的烟草和木香扑鼻而来。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那人又换了另一侧脸贴上去。

“晚安。”

毕雯珺走了。

灵超坐回后座,脸开始发烫。

心里的一小寸地方在吐槽男性之间一般是不行贴面礼的,而心脏大部分的地方在疯狂鼓动敲打着肋骨,像鸟一样快要跃出来。


这阵子玩得实在有些累了,推了各种娱乐活动,连着两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画画。

画完了画,再出山来想维持一下自己社交圈的时候,他的那帮朋友准备去靶场打枪,报了地址让他也去。

灵超欣然接受,特地换了身很轻便的衣服。他许久没摸枪了,好像手有些生,去练练也挺好。


难得灵超第一个到。靶场外边的停车场里,那些熟悉的车牌号一个都没见着。室内人不多,十几个射击道里只有最后一道有两个人。

灵超眯着眼睛瞧着,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带着消音耳罩的高大背影有些眼熟。

是毕雯珺。


彼时毕雯珺一枪发出去,枪口射出的子弹直直朝远处蓝靶的正中心飞。他摘了耳罩,理了理自己的头发,回过头脱手套时,正好对上灵超看过来的眼。

灵超避之不及,恨不得立刻举手投降,跟他解释自己真的不是有意尾随他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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